“村医”与“二舅”的恩怨怎了？

近日，一则由up主“衣戈猜想”在Bilibili平台上首先上传的题名为《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的短视频引起了各大社交媒体平台上各路网民的广泛探讨。

“二舅”以他庄敬自强的精神，直面人生当中苦难的事实态度，激励了许多在现今持续承压的经济大环境中同样踟蹰苦行的普通人。在近来因社会问题的不断爆发、甚至显得有些消颓的社会氛围中，多少也因为有了“二舅”的存在而有了些许暖意。

但是，随着事情的持续发酵，不断的有声音在追问：究其根源，“二舅”的“悲剧”首先来源于“隔壁村的村医”的一次“无心之失”，而我们为什么不能通过法律的手段来对其行为进行事后规制？

虽然“二舅”对此早已一笑泯了恩仇，但对于我们这些局外人来说，如果对“恩怨”本身的理解尚且不能得到澄清，那么我们也无法说我们已经了却它了。

正因如此，这才需要我们必须进入那个“村医”与“二舅”的法律情境。

基本案情

该案的全部经过，发生在改革开放几年之前的某天，具体时间应为上个世纪70年代，地点则为“中国的某个小山村”。

有一天，正在上中学的“二舅”发高烧请假回家。为诊疗需要，隔壁村的医生为其实施了医治，在一天之内在他屁股上打了四针。二舅的左腿最终也因此而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日常生活能力部分受限。

刑事法律关系分析

上世纪70年代，赤脚医生的出现是时代之需。在一定程度上，赤脚医生解决或缓解了我国广大农村地区缺医少药的问题，在广大农村地区普及爱国卫生知识、除“四害”而医疗事故罪、非法行医罪的首次规定见诸于我国1997年刑法典。在时间效力上，根据“刑法不溯及既往”原则，发生于我国上世纪70年代中的“赤脚医生”医疗事故纠纷只能成为我国的社会发展进程中产生的历史遗留问题。”、根除血吸虫病等方面作出了巨大贡献。

那如果“二舅”生于今日，又当如何呢？

由于该案的案情尚有许多我们不曾知晓之处，因此，我们必须在许多关键之处作有限的、必要的假定。

（一）若“村医”不具备行医资质而从事医疗服务活动，则可能构成非法行医罪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以下简称《刑法》）第三百三十六条的规定，未取得医生执业资格的人非法行医，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严重损害就诊人身体健康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造成就诊人死亡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其中，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非法行医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未取得乡村医生执业证书，从事乡村医疗活动的，应认定为刑法第三百三十六条第一款规定的“未取得医生执业资格的人非法行医”，造成就诊人中度以上残疾、器官组织损伤导致严重功能障碍的，应认定为刑法第三百三十六条第一款规定的“严重损害就诊人身体健康”。

若在今日，“赤脚医生”若自始未具备行医资质，违法对“二舅”施用针剂并造成其中度以上残疾，其行为符合非法行医罪的犯罪构成。在有责性上，“村医”主观上存在疏忽大意的过失，应当承担非法行医罪的刑事责任。

（二）若“村医”具有医师资质，则“村医”的行为可能构成医疗事故罪

根据《刑法》第三百三十五条规定，医务人员由于严重不负责任，造成就诊人死亡或者严重损害就诊人身体健康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1.在犯罪构成该当性上，“村医”属于刑法意义上的“医护人员”，其诊疗行为存在明显过当，对就诊人造成了严重的身体健康损害，符合医疗事故罪的犯罪构成。

首先，根据于1981年2月27日正式颁布实施的《国务院批转卫生部关于合理解决赤脚医生补助问题的报告的通知》（已失效）规定，凡经考核合格、相当于中专水平的赤脚医生，发给“乡村医生”证书，原则上给予当地民办教师水平的待遇。又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医师法》第四十七条的规定，国家鼓励在村医疗卫生机构中向村民提供预防、保健和一般医疗服务的乡村医生通过医学教育取得医学专业学历；鼓励符合条件的乡村医生参加医师资格考试，依法取得医师资格。若“村医”执业至今，并通过了医师资格考试，则当年的“赤脚医生”亦可能取得了医师资质，满足医疗事故罪的主体要件。

其次，村医的诊疗行为存在明显过当之处，严重不负责，其诊疗行为对“二舅”的身体造成了直接的严重损害。南方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风湿免疫科副主任医师何懿医生、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协和医院骨科专家张波等人均认为，最有可能导致“二舅”残疾的病症，是“臀肌挛缩症”。臀部注射性坐骨神经损伤是该病最常见的原因，儿童是可能患有该病的重要群体，药物的直接刺激和局部毒性作用会损伤神经的营养血管、神经、肌肉组织，导致神经粘连、卡压、变性甚至坏死。专家认为，施药时注射部位不正确、药物毒性大、推药速度快、针头偏斜、坐骨神经解剖位置的变异等与患病均有可能的关系。“村医”在一天之内向“二舅”注射了四针本应慎对儿童使用的药剂最终引起了该项病变，其诊疗行为不仅过当而且严重不负责，也与其终身残疾损害结果之间有直接的因果关系。

2.在行为违法性上，“村医”的业务行为不能构成违法阻却事由。

在“村医”对二舅进行诊疗并对“二舅”一天内连续注射四针药剂时，文案并未提示“村医”有取得患者的承诺或推定的承诺。此外，该案中的“村医”未能正确认识到其注射行为对儿童具有的现实危险性，因此亦未使得患者对其危害有足够的知情，其业务行为不能构成违法阻却事由。

3.在有责性上，“村医”存在主观过失。

“村医”在进行诊疗的过程中，不希望损害结果发生，但其应当预见自己的行为可能发生危害而未能预见损害结果的发生，属于疏忽大意的过失。

综上所述，若在今日，“村医”的行为可能构成医疗事故罪。

民事法律关系分析

“二舅”是否能通过侵权之诉而得到现实的救济呢？

非常遗憾，不能！

即使《民法典》拥有溯及力，能够对该案予中的事件和行为予以适用，“村医”及其执业的医疗机构的损害责任也不成立。究其原因，其命门在于医疗损害责任的归责原则，以及诊疗活动中医务人员过错的界定条款上。

首先，医疗机构承担医疗损害责任的赔偿责任的是以主观过错为前提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以下简称《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一十八条规定，患者在诊疗活动中受到损害,医疗机构或者其医务人员有过错的,由医疗机构承担赔偿责任。

其次，关于过错的具体认定是根据当时的医疗水平的。《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二十一条规定，医务人员在诊疗活动中未尽到与当时的医疗水平相应的诊疗义务,造成患者损害的,医疗机构应当承担赔偿责任。

而上世纪七十年代，“赤脚医生”中有相当部分是仅经医护专业短期培训的学员，不仅没有固定编制，甚至可能并无生活补助，再加上当时医疗条件有限——其历史任务主要是降低婴儿死亡率和根除传染疾病。因此，根据当时的医疗水平，“村医”的做法可能是一种“正常”的处置方案，我们很难以现在的眼光来认定“村医”未尽到与当时的医疗水平相应的诊疗义务，也因此很难认定在诊治过程中存在过错。

结语至此。反观现代，如果我们是“二舅”，我们至少能够有法律依据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时代见证中国现代法律的进步与医学的规范，希望“二舅”的苦难与遗憾能更少一点。最后，勉励大家，砥砺前行！